我靠换装系统伪装神女第42节
刘彻看着他,不说话。
他也端端正正地跪着,不说话,视线低垂着,绝不往不该看的地方看,浓厚的睫毛掩盖下,眼珠子都不见有分毫的转动。
卫青已经是极其内敛的人,可他看起来比卫青还要更内敛,那是一种剥离掉所有情绪之后的内敛,因为过于缺乏情绪,看起来甚至会有一种古古怪怪的神经质。
简直像是笼罩在黑布之下的野兽一样,系统迟疑地想,大概是错觉吧?
一个儒生,从生到死做的全部事情就只是读书,这种人怎么能跟野兽联系在一起。非要说的话,倒不如说是一只黑猫,轻巧地在阴影中行走,沉默而无害。
“你今天是为董仲舒来的吗?”系统问林久。
“是啊。”林久说。
系统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但一直到刘彻和董仲舒开始一问一答,林久也没有表露出要开口说话,或者做什么事的意图。
“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你千万不能在这时候搞事情。”系统再三强调。
董仲舒此时正说到,“……君权神授。”
系统的思维发散开了,“说起来,你了解董仲舒的思想吗?我其实一直没太搞懂,为什么说他对刘彻的影响是空前绝后的。就像这个君权神授,具体――”
林久打断系统的话,“你看刘彻的表情。”
系统下意识往刘彻的方向看,嘴巴里还在惯性地说着没说完的话,“有什么作……用……”
他的声音停顿住了,因为他看见刘彻――刘彻在笑啊!
不是那种礼节性的微笑,而是很深、很深的笑。系统还从来没见过刘彻这样的表情,他盯着董仲舒的眼睛简直在发光,热切而又疯狂的光。
等等,那样的表情真的能称之为笑吗?
此刻刘彻仿佛暴怒又仿佛狂喜,仿佛满怀悲戚又仿佛充满希望,一千一万种表情都杂糅在他脸上,古往今来人类有过的所有情绪都能在此时他的面孔上找出端倪。
那真的还能算是人类的表情吗?
系统的内部运算都停滞了一秒钟,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捕捉董仲舒方才话中的关键词,“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等等我好像理解了!”
所谓天人感应,就是将君王与天地联系起来,君王从天神手中接过巡狩人间的权力,倘若君王有贤德,则风调雨顺,灾患不兴。倘若君王失德,则天时不顺,灾患频发。
但这不是重点,天时顺不顺,君王是否有贤德,这都是不重要的东西。
打个比方,倘若说“君权神授,天人感应”这一整套思想相当于一个大蛋糕,那天时和贤德就只是蛋糕表面无关紧要的裱花。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蛋糕本身,是“君王等同天地”,这样的一个概念。
怪不得刘彻会笑,刘彻当然要笑!
这世间可还有比天地更能比拟权力的意象?
天人感应,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天象地象与皇帝直接相关,天灾等同于皇帝的诏书――敢问世间可曾有过如此强力的诏书?可曾有过如此简单粗暴昭示威严的途径?
而能对天地万象施加影响的,难道还能是凡人吗?
不,不是啊,是神啊!
人间的皇帝,披上“天人感应”的外衣,从此以三尺之躯,百年之寿,超凡脱俗,成就神格!
董仲舒带给刘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治国方略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一条成神的道路,通天坦途。
神说出的话,理所当然被人遵从。
天人感应一旦被落实,这世间还有谁能阻止刘彻的脚步?哪怕窦太皇太后死而复生也不行,因为“孝”之一字能肘制人,却不能肘制神!
“董仲舒,确实是个怪才啊,但我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太对劲呢。”系统嘀咕着。
林久在这时开口了,她只说了三个字,“很诱人。”
“是很诱人没错,董仲舒,儒生……”系统忽然叫起来,“我靠,董仲舒是在向刘彻下饵!”
天人感应很诱人,这么一块香喷喷的大蛋糕,刘彻是不可能不吃进肚子里的。
可天人感应是儒生提出的,是根据儒家思想提出的。想用天人感应就必须用儒家,想承认天人感应,首先要承认儒家。
想要将天人感应行于天下,首要的前提,就是满堂朝臣都要认同儒家思想,或者说的更露骨一些,满堂朝臣都要出自儒门。
这就是藏在蛋糕里的鱼钩,是堂皇正大的阳谋!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汉武帝的独尊儒术,是想要独尊儒术,还是只能独尊儒术?
董仲舒,他轻描淡写地,就将刘彻逼迫到了墙角。
系统不由得在此刻看向董仲舒,见他仍然低垂着眼睛跪在宣室殿上,眉目不动,神色也不动。
可系统现在完全不觉得他苍白消瘦,沉默无害了。
他觉得董仲舒很可怕。
是怎么才可以在此时做到这样的沉静和冷淡?
提出这样的计策,他哪里是跪在刘彻脚下,他简直是抓着刘彻的脖子,勒紧刘彻的颈项,在言语中向刘彻露出獠牙和狞笑。
天人感应,想要吗?想要啊?那就来啊!
来尊儒术,来用儒门,来将我这样的儒生请到你的朝堂上,来让儒家的经义,指点你的朝政!
如此、如此荒唐之事,简直是尊卑翻覆,太阿倒持,卑贱的儒生反过来指挥尊贵的君主,天子之剑太阿倒转剑刃对准天子的心脏。
怎么可能会同意,像刘彻这样的君主,怎么可能会允许如此荒唐之事发生!
系统的声音都在颤抖了,“怎么回事,历史上刘彻竟然没把董仲舒押下去斩首吗?”
刘彻怎么可能忍耐、忍耐如此酷烈的逾越和亵渎?
“斩首?为什么?”林久迷惑地问系统,“刘彻很高兴啊,他会奖赏董仲舒的。”
系统想说,我不懂,他也确实不懂林久这话的意思。
但他忽然控制不住发散的思维了,内核中传来一股滚烫的错觉,烫得像是要将他当场烧死。
系统愣住了。
他愣了足足三秒钟,然后他说出了两个字,“改经。”
第39章在汉武朝做神女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一瞬间,系统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不对,这不是一场威逼,董仲舒也根本不可能威逼刘彻。这最多,最多算是一场狼狈为奸。
董仲舒向刘彻提出的是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而刘彻最终践行的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他完完全全地顺应了董仲舒的心意,而且更进一步,更极端。
可是,在此之前,刘彻还做了一件事。
他修改了儒家的经义。
这里的“经”,并非是佛经或者道经,而是儒家的六经。
孔子晚年亲自修订过的《诗》《书》《礼》《乐》《易》《春秋》,其中《乐》经已经在战火中失传,再加上一本记录孔子言行的《论语》,共六本书。
偌大的儒家学派就建立在这六本书之上,仿佛坚不可摧,实则摇摇欲坠。
刘彻要修改儒家的这些经义,难吗?太简单了!
这世上有多少人急不可耐地想要把才华和命一起卖给皇帝?
刘彻脚底下最不缺少的就是这种人,他们仰着脸盯着君主手上的功名利禄,目光简直比盯着肉骨头的狗还要更热切。
那是圣人的言行,是孔孟流传下来的经义――刘彻就将这些东西交到了这种人手里!
系统几乎要颤栗起来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做这次任务之前他反复读过这一朝的史书数十遍,可白纸黑字实在太苍白,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理解了这八个字真正的含义。
――这到底是儒学的复兴,还是儒学的末路?
宣室殿上悄无声息,董仲舒端然地跪着。
系统将视线放到他身上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他的手。
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样苍白消瘦,双手高举着一卷竹简。
那双手有一些细微的颤抖,并非是因为情绪的激动或者是其他原因,仅仅只是因为这双手只捧过竹简和经书,手无缚鸡之力,举着竹简跪了这么久,略微有些体力不支而已。
就是如此虚弱无力的一双手,将圣人的脖颈推到了刘彻的屠刀之下。
从今往后,儒门大兴,神坛之上孔圣高坐,那为世人所供奉的却是断了头的圣像。
砍去了先圣的头颅,装上帝王想要的新头颅,儒学从此改弦易辙,儒学从此大行于世,儒学从此成为刘彻脚底下的狗!
董仲舒,一手缔造这一切。他根本就是文字降世以来绝无仅有的狂徒!
传闻仓颉造字之际,天雨粟,鬼夜哭,是因为天地提前预见到了董仲舒吗?他捧在手中的竹简中,刻写的每一个字都同时是天神和恶鬼。
“我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系统喃喃自语,“长得这么文静的一个人。”
史书上记载董仲舒,说他“言行举止,非礼不行”,还说他教授弟子时,在室中放下一道帷幕,他本人就坐在帷幕之后为弟子讲经,有些弟子跟随他读书三年,都没有见过一次他的脸。
便刻板至此。
宣室殿上静悄悄。
侍臣走到董仲舒面前,接过他手上的竹简,放到刘彻的桌案上。
董仲舒站起来,系统终于第一次看见了他的眼睛。
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并不是系统想象中野兽那样的眼睛,也没有用内敛刻意遮挡住的神经质。
那就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对黑色眼睛,只睁开了一瞬间,就又垂了下去,浓厚的睫毛遮挡下,眼珠子几乎不见转动。
刚刚做完了这么一件事,得到了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承诺,现在他看起来竟然很平静,神色间甚至带着一些倦怠。
他往后退去,平平淡淡地,便要如此退出宣室殿。
系统觉得自己的内核都要爆炸了,“他要走了?就这样走了?他……”
系统停顿了一下整理思路,“他就一点忐忑都没有?关于儒学接下来将要迎来的是日出还是日落?”
“他不在乎。”林久说,“日出还是日落,对他来说不重要。唤起太阳的人是他,将要名录青史,与孔孟齐名的人是他,他要的就是这个,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