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倏地回头，月光下，?后走来的那男人头上竟戴着一顶?军战斗帽，?材比金山猛略?、略瘦，右手按在腰带左侧悬挂着的?式战刀刀柄上。我丢下?壶，反手拔枪，但对方的动作快到极点，嗖的一声，雪亮的战刀就贴住了我的喉咙。刀刃上的寒气袭来，令我的心如同坠?了冰窟窿一般。

“支那人？淘金帮的人？”他用利的国中话问，然后缴了我的短枪，单手撤掉弹夹，抛向树林深处。

“你是你杀了金山猛？”我立刻把?本兵的出现与金山猛的失踪联系起来。

“金山猛？那个淘金帮的龙头老大？不，我没杀他，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说。

我瞪着他，牙齿轻轻咬住?头。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想受辱，就只能咬?自尽。可惜的是，我没能找到金山猛，反倒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实在是愚蠢之至。

“你在找他？”他微笑着问。

“你管不着。”我不想多说，之前看多了?本鬼子扫荡时烧杀奷淫的惨烈场面，目前这种噩运降临到自己头上，说什么也?费了，自尽就是最痛快的解决方式。

“如果我要说，他已经被我活捉了，你信不信？”他又问。

他的五官轮廓清晰，眉目算不上清秀，却与平时凶神恶煞一般的?本军人迥然不同，特别是向我眯起眼睛微笑时，鼻尖微微皱起来，让我感到非常温暖。

“不信，金山猛是西南江湖上第一的格斗?手，平生经历大小三百战，长胜不败。凭你，怎么可能活捉他？除非是你们使诡计算计他！”我立即替金山猛辩解。当然，我说的全是实话，在西南大山里，一提到淘金帮金山猛的大名，人人都要挑起大拇指赞一个“好”字。

?本兵翘着一边的嘴角，若有所思地反问：“第一？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我总觉得，你们国中人太擅长于自吹自擂、夸大其词——”他的右腕轻巧地抖了几下，战刀绕着我的喉部、后颈、耳后、头顶转了一圈，然后唰的一声揷回刀鞘里。

刀刃带来的寒意未消，石板上已经飘落了丝丝缕缕的乱发。黑的发，在青?的石板上稀稀疏疏地自然摆开，竟然布成了一幅似像非像的图画。图画中，有长亭、古道、夕阳、远山，也有亭外草地上举杯的行人、道边等候的车马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这种诗篇歌词里的刀法，你们国中人是永远都领悟不到的。中?两国是一?带?的邻邦，文化、武力本来相差无几，但你们的表现，却实在令人失望。小姑娘，我从不自吹，但如果你能找出一个国中人来打败我，我就彻底服了，剖腹谢罪。”他先轻声唱了几句，然后充満不屑地说。

我见惯了淘金帮里大碗喝酒、大块吃?、大刀砍人的好汉，却从没见过用头发作画的男人。一瞬间，我心里的某个角落被深深触动了。

这首送别歌的歌词清新淡雅，情真意挚，我曾在无线电中反复聆听过，并为此着迷不已。作品中充満了哲人的智慧、忧思和悲悯，充満了对生命的思索。长亭、古道、夕阳都是离人眼中所见，景物依然如故，但人在别时，听起来就倍感凄凉。国中人的歌从一个?本人嘴里唱出来，自然、唯美、谐和，让我渐渐对他充満了好感。

“小姑娘，你走吧，大好青舂年华，不必虚掷于这场战争中。”他说。

我有些诧异，因为?本军人虐成性，一看到国中孩子，就绝不轻易放过。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荒山野岭之中，他可以做任何事，而我却无从反抗。

“你肯放我走？真的？”我迟疑地问。

他点点头，俯?捞起一根?枯掉的狗尾巴草，悠闲地叼在嘴角上。

“那么，一起放了金山猛好不好？他是我们淘金帮的帮主，只要你肯放他，我们定会重谢。”我仍记挂着金山猛，但对他的感情已经产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本兵摇头摇：“你错了，我并没有抓他。”

我以为他在说谎，马上说：“你放了他，我给你金条，可以吗？”

?本兵郑重其事地头摇：“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抓到他。”然后，他就微笑着转?，衔着那根枯草离去了。

我愣了一阵，猛省过来，立刻浑?都是冷汗。此地有一个?本军官，附近必定有其他?本兵在，我得赶紧离开并通知其他兄弟。接下来，我用最快的速度沿路追赶大队，三小时候后，在一个名为阎王滩的河拐弯处，看到了大队兄弟们的尸体。他们的尸体遍布滩上、?边、?里，出的鲜?把二十步宽的河面都染红了。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翻遍了所有尸体，竟没有一个人幸存下来，大队人马全部阵亡。从射杀他们的弹子分析，伏击者是一队装备良的?本鬼子，所用的武是轻机枪、冲锋枪和连环踏步地雷。

造成这种惨剧的原因，一是因为淘金帮的轻敌，二是因为帮主金山猛的失踪。实际上，我们早就该明?，盘踞在大山里的小股鬼子们属于“百?之虫、死而不僵”战斗力非常強悍，与淘金帮这种非正规化队部的实力对比往往?达一比十甚至一比二十。他们选择了阎王滩这种毫无隐蔽点的开阔地打埋伏，机枪一响，淘金帮的弟兄们就会像秋天割?粱一样成片倒下。

我擦?眼泪，继续向东，回淘金帮去报信。没走出五里地，就被鬼子捉到，粽子一样捆绑起来。那队鬼子共有四十余人，从他们的武装备、战靴上的?迹可以判断，正是全歼淘金帮大队的那批人。我头脑中只剩下“复仇”两个字，眼睛瞄准了他们腰带上挂着的手榴弹，只要稍有机会，我就扑过去拉手榴弹，跟这群恶魔同归于尽。一个人受辱无?轻重，我一定要拉几个鬼子垫背，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奇怪的是，鬼子们并没对我怎么样，而是向西北迂回，又到了金山猛失踪的位置。之后，他们架起电台，反复呼叫着“武田君”的名字。

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会唱送别的?本人，他一出现，所有?本兵都立正敬礼，态度非常恭敬。带队的?本兵头目把一封火漆封口的密函交给他，然后告辞。我大声喊救命，但他似乎并没听到，只是向这边瞟了一眼，就消失在密林中。

?本兵的兽性终于爆发了，就在他消失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本兵头目走过来，用战刀挑开了我?上的绳索，把我拖向灌木丛后面。噩运降临，我的心情反而冷静下来，任由他拖着走，眼睛死盯着他腰带上的手枪、战刀、手榴弹。当然，对方靴筒里也揷着匕首，以我的武功，只要摸到刀柄，就能要他的命。

“我要离开这世界了——像姐姐一样，为了死难的淘金帮兄弟，为了千千万万国中人，牺牲自我，向?本鬼子讨还?债。这种死法，重于泰山。”我默默地告诉自己，嘴角噙着淡淡的冷笑，静静地感受着灌木丛上的细小荆棘划破小腿?肤的轻微痛感。

远处，?本兵们燃起了篝火，唱着狂野放的?本歌，像是在给这个小头目助兴。

他丢下我，狞笑着扑过来。

我冷静地笑着，全?力气都凝聚在双臂上，只要双方?体贴近，我就一手锁喉，一手拔他的枪，先送他上西天。

哧的一声，小头目人未扑到，喉咙里先溅起一道殷红的?线，一颗圆滚滚的头颅飞起来，落进灌木丛里。我及时侧?翻滚，避免被他的狗?脏?服。在他沉重扑倒的同时，我拔到了他的枪，随即弹子上膛，准备战斗。

“别动，别叫，是我。”一个人闪出来，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低语，正是那位“武田君”

修罗讲得累了，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不得不停下来，右手轻拍着胸膛喘气。

武田信男走过去，轻轻牵起她的手，缓缓地说：“自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认定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谁若触犯我的人，就只有断头而亡这一条路。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猎杀自己的同袍，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要知道，你一出现，就改变了我的人生。”

这两个年龄相差悬殊的人脸上同时出了激动的表情，就像少男少脸上经常出现的那样，充満了年轻时的活力和激情。

“那是六十五年前的事，可是你的年龄、他的年龄、我的年龄”雷燕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个被迷局困住的探险者。

叶天静静地看着修罗脸上的皱纹，他确信那是她的实真面目，包括已经已经稀疏变?的头发，都不是易容伪装出来的。通过简单的加法计算可知，修罗的年龄至少在八十岁以上，应该已经耳聋眼花、老态龙钟才对。可是眼前的修罗，却只有六十岁左右的样子。

“在你?上一定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所以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而且，被困地下数天了，你们的?体状态都比死去的钢佛健康，我猜这大概是‘道家辟?术’之类的特殊功夫所致吧？”叶天问。

钢佛是台岛谍报界的?手，就算不是武田信男的敌手，也不至于实力悬殊大巨，任人宰割。

“不是辟?术，而是一种”武田信男沉昑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

“我们曾有一段时间深蔵于地下，与世隔绝，所以时间无法在我们?上留下痕迹。而且，的确如你所言，作为苗疆最古老的炼蛊师家族之一，我们‘?家’拥有一种特殊的修炼方式，类似于道家的‘辟?术’或是?息功，能够让自己的?体代谢频率降到最低，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比平常人活得更长久。信男，我已经讲了自己经历的部分，剩余的，请你来说吧，我累了。”修罗回答。

叶天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前辈，请问您说的‘?家’，是否也包括那位著名的苗疆炼蛊师?罗刹前辈？”

在服部九兵操的叙述中，?罗刹携江南霹雳堂多位?手杀上?本的“雪风号”以?体为引子，发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蛊。那件事给了叶天极大的震撼，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作为国中的近邻，?本在八国联军?侵、二次侵华这两场战争中，无不充当了急先锋的角?，对国中进行了创巨痛深的打击。所以“抗?”几乎是百年来几代人的共同心声。不管是哪一帮派的江湖人，不管正琊黑?，只要为“抗?”做出大巨贡献的，就是国中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因此，?罗刹的形象在叶天心中趋向于完美，可以与千年前?天荡里击鼓大破金军国的英雄梁红?相媲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万里河山岂容倭寇铁蹄践踏乎？然，犯我堂堂华中者，虽強必诛！”修罗慢慢地说，面容变得凝重而悲壮。这句话，就是?罗刹破?发蛊时所说的最后一句，是国中人“抗?”的铮铮誓言，更是炼蛊师诅咒?本国运的诡秘“蛊语”

叶天击掌赞叹：“好、好、好，真是绝顶好句！这一句，堪比当年岳元帅亲笔题写‘直捣?龙府’或是‘还我河山’的豪言壮语。?罗刹前辈虽然是个子，但她所做的、所说的，已经胜过了国中江湖上千万须眉男人。为了这一句，我辈当中击?，痛饮三百杯。”

修罗点点头：“没错，?罗刹是西南炼蛊师的骄傲，更是我?家的骄傲。她永远都是我学习的楷模，人虽死，魂却不灭，永远在冥冥之中镇守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诅咒，令?本鬼子的国运一直颓废衰败下去，百年无法抬头。”

武田信男也点点头：“虽然我是?本人，不希望?本国运衰败，民人受难，但像?罗刹那样的英雄，的确应该受到所有人的尊敬。”

稍后，沉浸在悲痛中的修罗淡淡地说：“?罗刹，就是我的姐姐，我唯一的姐姐。正因为她的死，才让我十六岁起就加?淘金帮，跟随那些大男人们一起打鬼子。在我眼中，只有打鬼子的男人，才称得上是‘国中男人’。”

“可惜，没有人亲眼看见发生在雪风号上的那一幕”连雷燕也受了感染，渐渐忘掉了眼前的困境。

修罗头摇：“不，‘国中黑室’的五名卧底当时就在雪风号上，两?內不仅搞到了超过五十张现场照片，还有在场的?本?层私下里发表的內心感受，一起传送出来。天可怜见，几十年后我抵达湾台时，在钢佛负责的黑室秘密资料库里，逐一看到了那些资料。当时，国民党府政有感于姐姐的壮举，立即申报最?统帅，特例颁发给她一枚代表三军最?荣誉的国光勋章。那枚勋章，就放在姐姐的资料盒中。姐姐，永远是国中人抵抗?寇略侵者战争中的一颗耀眼明星”

国民党的通用勋章从?到低分别是国光勋章、青天??勋章、宝鼎勋章（一等至九等）、忠勇勋章、云麾勋章（一等至九等）、忠勤勋章。国光勋章的中心为威武鹰扬图案，四周为光芒，象征荣获此章者，有使家国前程远大、国运昌隆、光芒四照之功勋。此章于1937年11月8?修正陆海空军勋赏条例所制定，并于1938年2月20?施行，为襟绶，有表，不分等级。此章于穿着军礼服时，佩于左襟中部；著军常服时，得佩带勋表。与陆海空军勋章并佩时，居于最?之位置。

按照条例规定，此章颁授捍御外、保卫家国、著有特殊战功者的陆海空军人，该十四条大功分别是：

一、歼灭敌军全部或大部，并夺获敌军重要地点及军旅火炮或重要军备等。

二、坚守要隘使敌不得逞，致我军克奏肤功者。

三、歼殪或捕获敌军重要人员者。

四、断绝敌军交通，或夺获敌军粮军械，战局因以奏功者。

五、冒险伏置?雷，得以轰沉敌之军舰或加危害，使敌失战斗力者。

六、冒险冲破敌之包围或封锁，以苦战斗运输之途，终得达其目的者。

七、首先占领有守备之炮湾港湾或城市者。

八、夺获或击沉敌力军舰及军用船只者。

九、冒险?敌之港湾破坏其船舰者。

十、于一次任务中空中击落敌机五架以上，地面击毁敌机八架以上者。

十一、冒险封锁敌之港湾得尽其任务者。

十二、空中轰炸命中敌之要、重要军港、航空?舰主力舰及其重要军事设备使之全毁或沉没，影响敌军战力或轰炸交通要点使敌军运输补给陷于瘫痪因而获得重大胜利，有充分证明者。

十三、冒险侦察密准确，赖以悉敌情因获胜利，予敌重大损失或使我军避免重大损失者。

十四、捕获或击落敌之机飞五架以上或捕获敌军战车八辆以上者。

?罗刹是以平民?份参战而获得国光勋章的，所以绝对是国民党府政的“特例”当然，她所做的，不但能够配得上获颁国光勋章的“十四条特殊功劳”而且远远超过。

良久，修罗从沉痛的回忆中解脫出来，向武田信男点头示意：“下面，该说说你的故事了，给燕子听，也给叶先生听。其实，发生在我们生命中的传奇故事，总归要有人听、有人写、有人传下去。否则，你我诡谲变幻、千折百回的命运，与红尘俗世中的男男有什么区别呢？”

武田信男急促地回答：“不，修罗，我们的故事还没到结束的时候。没错，我们失去了太多，但只要抓住最后一个机会，一定能——”

修罗头摇打断他：“机会？什么机会？难道就是你所说的，用‘超级武’来威胁全世界的想法吗？错了，错了，信男，一切真的结束了，无论谁拿到‘超级武’，都不敢使用，因为它将引起地球的毁灭。?之不存，?将焉附？谁有那么大的勇气，连自己都一起毁灭掉？醒醒吧，战争年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武田信男指向金蛋：“不，修罗，我当年答应过你的，一定要给你幸福。现在，就是我实现诺言的时候了。”

金蛋此刻是敞开着的，內壁亦是金光四射。看样子，这么大的一个蛋形容，竟是通体全由?金铸造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