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当爱上人时
我知道这次我必须吃了,再不吃就露馅了,我们家用柴火做饭,在利姆人人都用柴火做饭,四川省的?导领?在我们利姆盆地建了?力发电厂,但是形同虚设,因为我们根本交不起电费,更没有钱买电?煮饭,就算是买了大家也不会用那些电?。
我家有电表,这是利姆乡民里少有的待遇,但那个电表是为了安电灯泡才装的,现在连电灯泡也快坏了,不过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很多人家里连电灯泡都没有。现在?府政?提倡环境保护。
之前汉人?导领?总是领着村?部挨家挨户地来村民家里,告诉我们乡里现在有自己的电厂了,以后都不准砍伐林木盖房子,不准烧柴煮饭取暖,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上西昌城里看看,人家早都用电饭锅了!
就这样前前后后地说了好几次,结果根本没人理会,后来?导领?们都懒得管我们了,我妈在柴火灶前忙得満头大汗,给我煮了?大肠和连渣菜,因为她知道我以前最爱吃这个了,她和我爸自己在家时总是不舍得吃这些,一年到头省吃俭用,她常常用洋芋拌着?渣吃,把好吃的都留给我。
我的??都是农民,我家一年的年收?只有大约1000块钱,若是碰上收成不好的时候,收?只会比这个更少,平时都是靠领着扶贫补助过?子,我们家种的四季?和花椒的种子,还有豬圈里养的豬都是?府政?免费发的。
我爸平时除了种地之外还要到处打零工赚点外快,他最近跑去乡?府政?那里刷油漆,刷一个月,可以赚200元。吃饭的时候和爸妈聊起了我在成都的都市之旅,我撒谎说我在网吧上班,平时?一些打杂的活,不忙,休息的时间我还自己买书学习呢。
我妈一听?兴坏了,问我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我说一个月挣500,包吃住,她又激动又惊讶,不停地自言自语道:“俄切(我的名字)现在真是有出息了”我不能告诉爸妈我到底在外面?什么了。
其实我一个月能挣一两万,我怕吓着他们。聊着聊着,我妈似乎?然想起了什么,她收回了脸上的喜悦,一脸沉重地问我:“你见到你哥没有?”
我当然没见到,我几乎都把他给忘了,要不是我妈提醒,我都忘了我还有个哥哥,我妈还告诉我,由于一直没有我哥的消息,我嫂子上个月就回她们村的娘家照顾她生病的?亲了。
我一口饭都不想吃,但是当着爸妈的面我只能装出一副很爱吃的样子,早知如此就应该在回家之前多菗点大?来促进食欲了。
趁我妈去院子里洗碗的时候,我偷偷把我妈辛辛苦苦做的饭菜和汤全都倒进豬圈里,然后把空碗递给我妈,告诉她,我吃饱了,回到利姆之后,生活似乎回到了原先的轨道,只有我本能的厌倦感觉在时刻提醒我:这一切其实早就不一样了。
我妈天一亮就喊我起床,我打着呵欠帮她喂豬,?农活,趁她出门的时候,我就偷偷回屋里补觉,就这样一两天下来,我曾经那个毫无规律的作息居然硬是被改回来了。
我花钱找人给我家换了新的屋顶和灯泡,还有之前一些破烂不堪的家具和农具也全都换了新的。
爸妈总是很节省,跟我说我在外边挣钱不容易,不用给家里花钱了,这些东西他们都用习惯了,挺好的,我觉得愧疚,我爸妈,尤其是我妈,她对我的谎言百分百地信任,她由衷地为我感到自豪,但那都是我虚构出来的。
越是这样,我越是只能把这些谎言继续编织下去,从我撒的第一个谎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我们约?家族的头人还在家支会议上点名表扬了我,说别人去成都都是去偷去抢了,有的还昅毒贩毒,看看人家俄切,小小年纪,老老实实在外面赚了钱都知道回来孝敬??了!
头人一夸我,这下人人都知道我是个乖孩子了,我现在就是不想装下去都不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撒谎成了我的习惯,我已经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毫无保留地说真话了,有时候撒谎撒地我自己都信了。
那个曾经送给我哥?趣情?內?的表哥如今和我们约?家的一个家门兄弟曲铁在集市上开了一个豬?摊子,表哥认的彝字不多,就让曲铁帮他记账,似乎是在乌鲁木齐为期三年的牢狱生活把他蹲怕了,他没有再回到城市里闯荡,而是打算收心老老实实在利姆过?子了,我这次回来还去我表哥那里帮他杀了两回豬。
表哥问我还走吗,我说当然走了,利姆不好玩,大城市里才好玩,为了消磨时光,我逐渐开始和过去的朋友们和之前和我玩得好的家门兄弟们联络,陪他们一起去昭觉的集市上买盗版光碟,陪他们去放牛放羊,烧瓦窑,陪他们一起“?迷信”刚开始我会觉得很怀念,可惜我就怀念了那么一小会儿,马上开始觉得无趣,他们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小小的利姆,而我却向往更大的天地。
他们没进过城,什么都不懂。这帮土狗只会聊一些村子里家长里短鸡?蒜?的破事,在我看来无聊透顶。
他们有时也会谈论起?洛海?因,谈起利姆乡的噤毒运动,无非就是谁谁谁昅死了,谁谁谁和别人共用针具感染艾滋了。1999年嘉?家族的“虎?”戒毒运动给我的家乡带来了一线生机。
可是这块脆弱的土地仅仅舒展了不到几个月,?品毒?的阴霾在二十一世纪初再一次席卷了凉山大地,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场灾难终究会把我带走,我只不过是一个会被风吹得无影无踪的尘土罢了。
我总是自以为比他们懂的更多,对他们的话语嗤之以鼻,不屑于参与他们的幼稚话题,我有时有心思搭理他们,有时没有,不想搭理他们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跑到没人的山坡上去菗大?。
后来,我从成都带回来的大?和羟考酮都被我昅完了,我开始变得烦躁不安,我该回去了,回到那个飘飘欲仙的迷幻世界里。还有,我想茉莉了,我把这一切都归因于坠?爱河的相思病,而非隐蔵在我?体里的戒断反应。
我这几天做梦常常梦到茉莉,梦到只属于我们俩的那个上世纪天台,梦到在出租车上她留在我脸颊上的那个鸟儿啄一般的轻吻,在我不在的?子里,她会想我吗?
在毕摩仪式上,我甚至替她许了愿,虽然我不知道该祝福她什么,祝福她越来越漂亮?祝福她天天开心?我不知道。
我有好多话想对她说,我想和茉莉说我家里的事,我想把利姆的一切都告诉她,我甚至想把我们约?家的族谱背给她听,但我什么也没说,我不敢说,她会在心里瞧不起我吗?
我想带点什么给她,可惜我家徒四壁,我不知道给她什么会让她喜欢,当你爱上一个人时,你会感到一种莫名的自卑,连我这种厚脸?也不例外。
我和家人告了别,我妈问我怎么这么快就走?为什么不再多待几天?我说老板就给我放了这么长时间的假,再不回去要扣我工资了。